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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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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話

“晦氣?”薛儼蹙眉。

不過是說出是誰幫助了聞浛天讀書,哪裏來的晦氣呢?

他清清嗓子對著老婆婆說:“這晦氣從何說來,婆婆不妨直說,有什麽在下定能擔著。”

老婆婆看看薛儼,又看看一旁撐傘的小六,拗不過他們,只得嘆了口氣道:“大人啊,您是京城的大官兒,這話我就跟你交代了!”

她顫顫巍巍地往屋內走,還環顧了四周。

小六滿臉疑惑,但還是擁著這位老婆婆跟著她進屋,她心裏明白,如今唯一能救自己和憐娘的方法唯有在江州幫著薛儼將此案查出真相,她只盼著憐娘能清醒過來,將一切通通告知。

她收起思緒,三人身上泛著寒氣,老婆婆咳嗽了兩下,輕聲道:“拿出錢來幫助聞家小子讀書的是溪橋縣的縣丞老爺。”

語罷她不再說話,似是不願意再透露太多。

回去路上,冷雨依舊連綿不絕,小六將手伸出傘外,感受著細密的雨滴落在掌心,她閉上眼,腦中卻是一亂,從那時候開始,自己就習慣在下雨時走出屋外,淋在雨裏,感受雨打在身上的沖擊,用此來湮滅內裏的拳拳灼熱。

忽然感覺手中傘柄被人一奪,她回過神來,擡眼之際,薛儼已經將傘柄握在掌中。淅瀝的雨聲被隔絕在外,小六收回手並垂在腰間,剔透的水珠順著指尖滴滴下落。

小六感到周身一寒,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她下意識趕緊開口:“對不住大人,沒弄臟您的衣服吧。”

薛儼瞥了她一眼,打落她的手,漠然道:“我的衣服沒什麽,不過你這一身——”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下小六,勉強溫聲和氣道:“你這一身最好換了,免得旁人看到你,還以為我待身邊的仆人不仁。”

聞言小六楞了一下,不由得氣笑,攤開雙手看了看自己,

“我,衣服?我本來就是乞丐,穿太好了你給我錢啊?再說我哪是您的仆人,我哪點像仆人了,啊?”

薛儼壓根無視她的話,將傘重新塞回她的手中,便一個人兀自向前去。

“我,仆人?”小六站在原地,不由得哼了又哼,半晌長長舒了一口氣,舉著傘朝薛儼奔過去,口裏不斷喊著,

“大人,大人,您等等我啊,您府上還缺仆人嗎?我能餵雞餵鴨,灑掃看家!”

......

夜幕沈了下來,與水相接之處,殘餘的雨珠從枝頭墜落驚出一個個年輪般的小圈。小六看著窗子,窗外黑壓壓一片,沒有半點月光。

她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頭發還沒幹她便困得受不了仰面躺在床上,心此刻開始劇烈地跳起來。額頭滾燙,眼前也暈暈乎乎的,想必是之前淋雨所致。

不知道憐娘如何了......小六翻了個身,盯著自己的指尖。

這裏離溪橋縣還有起碼半日的路,薛儼怕是一定要把自己綁在他身邊了,她蹙了蹙眉,逃跑這條路是絕對不能在想了,還是好好將事情查清楚,證明自己和憐娘的清白。

還有扁豆黃豆,不知道他們怎麽樣了,還好不好......

小六迷迷糊糊地想著,身上各處都酸痛無比,她蜷縮成一堆,伸出冰冷的手背貼在額頭上才勉強得到些許舒適。

“阿娘......”

她喃喃出聲,從前發熱的時候,阿娘也是這樣給自己貼著額頭的。自己給自己貼著,只要閉上眼睛,就好像阿娘還在自己身邊。

門外傳來敲門聲,小六卻因睡著了而渾然不知。

薛儼敲了半天也無人來開門,擔心這小乞丐又逃走索性自己打開了門,這門沒上鎖,輕輕一推便推了開。

他邁步進來,往四處一看,心中卒然一驚,還以為小六已經逃跑,下一瞬卻在床上看見一個小小的蜷縮在一起的身影。

屋內燭光很是昏暗,想必小六節儉慣了,不論何時都只點一盞燈。

風吹過屋外瘦削的竹葉,沙沙的聲音亂作一團,夾雜著少女清淺的呼吸聲。薛儼將門合上,走至床側,小六的臉埋在臂彎裏,似睡得很熟。

他嘆了口氣,將手中包裹扔到她一側,見小六沒有任何反應,他無奈地哼笑一聲,正準備轉身離開,忽然聽見身後的人悶哼了一聲:

“憐娘......”

聽見憐娘的名字,薛儼下意識覺得小六就要說出什麽,趕緊停下步子轉身湊近蹲下。

咫尺之距,他蹙眉認真分辨著小六口中模糊不清的字眼。

“憐娘,”小六拉長了語調,“你可害慘我了——”

薛儼不禁蹙眉,心道她此話何意。過一會,小六又接著嘟囔道:“你可得多躺些日子,醒了也不準起來,一定要多花些那閻王的銀子。”

“那閻王爺差點把我掐死,還說我是他的仆人,等小爺我混出名堂,一定要讓薛儼給我擦鞋!”她義正言辭道。

這幾句話倒是說的字正腔圓,薛儼意識到小六口中的“閻王爺”就指的是自己,心裏猛地騰起一團怒火。

他湊過去,貼著小六的耳朵咬牙切齒道:“你什麽時候混出名堂我不知道,但你什麽時候人頭落地我清楚得很!”

小六在夢中顫了一下,夢話中帶了幾分恐懼:“薛大人,賤民錯啦,錯啦!”

“不對,”她頓了一下,“在夢裏我還怕你,薛儼,你個混蛋。”

薛儼看著她,順著緊閉的雙眼往上看,額頭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

他移開了些許,知道從小六的夢話中得不到什麽有用的,聽到她談及的,不過是憐娘,扁豆黃豆,月牙婆......還有對自己的不滿。

薛儼起身準備離開,身後小六仍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夢話,

“扁豆,回去記得把雞燉給我吃,不燉給我——我就自己偷偷燉。”

“月牙婆快還我錢——”

忽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臂,薛儼步子一滯,轉過身看見在床上的小六仍閉著眼,消瘦的五指緊緊攥著他。

他正要掙脫,卻聽見她哼出一聲:“阿娘。”

薛儼楞住,睡著的小六緊緊皺著一雙墨眉,她面色蒼白,兩頰泛起一抹不自然的紅色。

“阿娘,”小六死不撒手,“阿娘,我好熱。”

薛儼意識到她或許是受了風寒,之前帶著憐娘騎馬逃跑時便是淋雨趕路,後面這段時間又一直為自己撐傘,衣服也不曾換。

他蹲下身,反握住她的手,感受到掌心的灼熱,又去探了探脈博。

果然,他心想。

薛儼嘆了口氣,雖然斷沒有他去照料一個乞丐還是戴罪之身的道理,但總不能讓人死在自己面前。他還是準備起身去打濕布帕,為小六降溫。

卻沒想到小六手像鐵爪一樣硬,怎麽都抓著他不放,嘴裏還念叨著:“阿娘,你別走,你別離開我。”

這一來一回,薛儼心中的氣也消了,他想起自己的手,便將冰冷的手背貼在小六的額頭上。

滾燙的溫度傳至手掌,待手背變得溫熱,他便收回來。初春的氣候還有些涼氣,尤其是夜晚,手放在外面一會便會凍得像冰一樣,手背重新恢覆到冰涼,便會被重新貼到小六的額頭上。

風漸漸止息,整個世間一片靜謐。

薛儼聽見小六口中迷迷糊糊地哼唱著一首歌謠,蹦出幾個並不清楚的字眼,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

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

......

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

小六感到渾身爽朗不少,她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雙手撐著床起身,下意識將手背貼在額頭上,驚訝地發現竟然退燒了。

她一下子蹦起來,開心地轉了好幾圈,忍不住叉腰哈哈大笑:“真不愧是小爺我,屈屈風寒一文錢沒花就好了!”

陽光透進來,經昨日的殘雨折射成五彩斑斕的色澤映在一方墻面上,小六餘光瞥到床上的一個包裹,打開後發覺裏面竟是一套衣物。

她蹲下來,翻開瞧了瞧,雖然只是一套普通的衣物,卻比她身上這套好好過千倍萬倍了。

小六下意識看向那扇掩上的門,心想難道真是那個閻王爺送給自己的衣物。

發現自己竟然有這樣的想法,她不禁搖了搖頭,閻王爺能開恩救濟自己,還不如相信是自己回光返照。

反正呢,有衣服為什麽不穿?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哼著歌樂不可支地穿上新衣服。

甩著袖子出門時,正好看到在客棧大堂喝茶的薛儼,便笑盈盈地迎了上去,

“大人,喝茶呢?”

薛儼瞥了她一眼,打量些許,道:“這身衣服不錯。”

小六不好意思地笑笑,摸著身上的衣服,感覺衣料絲滑無比,都快比得上綾羅綢緞了。

“大人謬讚,是衣服襯人。”

“看來你還有錢買新衣服,客棧的錢也自己付了吧。”薛儼低頭喝茶。

聽到要自己付住房的錢,小六趕緊解釋道:“不是啊大人,這衣裳怎麽可能是我自己買的。我今早一醒來,就出現在我床上了,秉承著有福不享王八蛋的原則,我就穿上了,還挺合身。”

她轉了一圈,誠懇朝著上天道:“想必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感念我平日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才賜給我這麽一套衣裳,保全我的體面!”

薛儼看了一眼一臉真誠的她,不由得冷笑一聲,

“你平日既然那麽兢兢業業,我看賜你一套衣裳也太少了些,這神仙,不信奉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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